父亲姓陈，我姓廉

廉海军

　　请问，你参加过父母的婚宴吗？没有？告诉你，我就参加过。
　　八岁那年，我的亲生父亲不幸去世了，对于他的所有记忆也被一只无形的黑手删得一干二净。悲痛过后，迫于生活的压力，母亲给我们兄妹三人找了现在的父亲。父亲姓陈，弟妹都随他姓，而我依旧姓廉。
　　记忆里，父母婚宴的喜庆气氛全然没有存储下来；有无婚庆仪式，我也打捞不到一丁点儿印象了。隐隐约约的，只记得人很多，都忙碌着吃饭。至于饭菜是否丰盛，我也记不起来啦。只记得，我是一副混沌未开的状态，跑来跑去要糖吃。
　　婚宴之后，我们兄妹三人又有了父亲，又有了依靠。
　　虽然我是老大，但我的印象里没有跟父亲有过一点生疏感，“爸爸”这样的称呼好似也从没有抵触过。相反的，存储在我记忆里的，却是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情景。
　　记得生产队那会儿，父亲总是去给大队看守谷场。每次看场，父亲都要把我带去，父亲忙他的，我玩我的。每逢年关，生产队宰羊杀猪，父亲总要给我们带回几个鲜红的羊脾，还有吹足了气的苦胆。那吹胀了的苦胆，在那个简陋的年代里却成了我们欢庆节日的工具，是它把年味调制得芳醇浓香。
　　最让我难忘的是晚上看电影：电影结束了，父亲背了妹妹，母亲牵着我跟弟弟，在浓密的夜色里穿行。到了家门前的那段坡路，父亲连背带拉，把我们母子一行牵回了家，牵回那光线昏暗但却温暖的港湾里。
　　有时候放学回家，只见父亲一人，我便询问起母亲来。他总是开玩笑地说：“你妈跟老道喝茶去啦！”我虽不解父亲这话的意思，但他的这种说法却让我感到父子间的轻松，所以至今记得！
　　等我再大些，妹妹被查出心脏病。父母便带了小妹几次三番地去张家口看病。那个时候，对于一个山里的小孩子来说，张家口是个很大的地方，而且很是遥远，就像我的梦。父母来回奔波，任凭疲倦写满脸上，却始终没有裹住他们求医问药的双脚。花了多少钱，借了多少债，我都浑然不知。我只是知道，在父母的努力下，小妹的病终于好了。
　　记忆里，父亲只打过我一次。记不清是什么原因，只记得周围许多人围着看，我又哭又闹地咒骂着看大队的老头，任凭父亲怎样拉我劝我，我还是不依不饶。这时，父亲便打了我一巴掌，还给那老头道了歉。
　　伴随着时光的汩汩流淌，父亲不仅在我的心田里播下了爱的种子，同时也嫁接了宽容的嫩芽。由于父亲是“外来户”，遭受我亲爷爷奶奶的白眼便成了家常便饭。甚至有一天晚上，我亲眼看见爷爷奶奶在偷偷地搬我家的煤。对此，父亲从不在意，照常给他们担水，跟母亲一起照料他们的生活。村里人排外情绪更是严重。他们刚开始不跟父亲来往，遇事总是挤兑他。等我们批宅基地盖新房时，还几次三番遭到了阻挠，甚至刁难。难怪我躺在炕头，看到房顶上檩歪椽细呢？尽管这样，父亲从没有跟谁争吵过。他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。他常说的一句话是：“没有过不去的坎儿，没有跨不过的河！”时间一长，父亲赢得了别人的尊重，邻里关系也十分和睦。有一段时间，父亲还当上了大队的保管员呢！
　　现在，我的同学、朋友，甚至是同事，总是评价我“谦和大度”。我想，这可能就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吧！
长在农村，跟着父亲一起劳动是最平常的事。劳动虽然辛苦，但却培养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。春天，我跟着父亲，扛着锄头，踏着朝阳的足迹到农田里清理玉米茬子；跟着父亲踩着松软的地毯，翻卷出棕色的浪花，播下晶莹的汗水与希望；跟着父亲穿梭于果木丛林，将果木浓密的发丝梳理得井井有条。夏天，我跟着父亲一头扎进麦田的蒸笼里，忍受着酷热与刺痒收割金黄的麦子；跟着父亲一叠三折地蹲在玉米垄沟里，忍受着腰酸背痛去锄草；跟着父亲点亮月光，钻进高过人头的庄稼地里，抵挡着蚊虫的叮咬去灌溉田地。秋天，我跟着父亲驾了马车钻进山坳，将收割好的谷穗捆绑在肩头，忍受着汗水对前胸后背的冲刷，从山梁那头蜗行到山梁的这头；跟着父亲攀枝上树，将果园里火红的金黄的果实一个个装进篓里，跋山涉水将沉甸甸的果实换成厚实的钞票；跟着父亲赤着脚板，冒着炎炎烈日，踩着噼叭作响的豆荚，使劲挥动着长长的梿枷打豆。冬天，跟着父亲，冒着严寒，钻进清瘦的树林，将干枯的落叶装进麻袋来喂养牛羊；跟着父亲驾着马车，带足干粮，在冰天雪地的山腰上挥动着雪亮的镰刀，忍受着手心里的血泡变成硬茧的钻心疼痛，在泣血夕阳的光辉里，将一车的窖柴换成了宝贵的几张钞票。
　　回想起来，这些经历虽然浸透着浓烈的苦楚，但却铸就了我不屈奋斗的性格和勤劳不懈的优秀品质。学生时代，每逢暑假，我便到建筑工地上顶风冒雨去挣学费；工作以后，遇到农忙，我便会乘车从县城回家帮助父亲；而现在，单位里即使千斤重担负肩，我也绝不会叫苦喊累，更没有拈轻怕重的习惯。有时候，妻子会心疼地说：“你把自己摽得这么累，图啥？”我淡淡一笑，说：“我不觉得累，更不觉得苦，我只感到乐。人生好比一架钟表，一旦上紧了发条，就只有马不停蹄地往前走。闲下来，我反而会感到无聊透顶！”
　　笔到此处，父亲慈爱的眼神，黑瘦的面孔，清隽的身影忽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。忽而，父亲又化作一条皮鞭，激励我奋勇前行。回想此生，父亲除了抚育我长大成人，还给予了我更多的生命必需的营养。
　　我与父亲，虽然异姓，但堪比同姓！